畢業時， 楊音希學校下了宿舍最後的搬離時間， 出奇的早。

那陣子， 每個同學都走著自己的路， 規定對於別人來說似是無足輕重的小石子， 到了楊音希這裏，卻成了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山。沒找著工作，租房屢屢踩坑， 她眼見什麽都沒著落，郁悶得天天做惡夢， 以為這日子暗無天日沒個頭的時候，衛蘭雪推掉了家裏安排的工作， 決定留在這裏。

楊音希總算松了口氣。

她們租的兩房一廳位處市裏頭比較老的轄區，是用了十幾年的舊房子，墻壁顯出不大好看的灰白色， 有歷代住客留下的一些痕跡，地板是俗艷的大紅花瓷磚， 層數低， 縮在周圍新建的高樓大廈裏挺委屈， 配的家具只有床說得過去，茶幾和沙發如同用剩的舊物，格格不入不說， 用起來嘎吱響。

租房說得上好的，也就是周圍商圈成熟，交通方便， 對於資金吃緊的年輕人來說實在。

與夢想中的居所相去甚遠，楊音希卻很滿意，與衛蘭雪兩個人張羅出個尚算舒心的小窩就這麽住下了，不過，她對精致的房子還是憧憬的，偶爾發一發白日夢想著中大獎先搬家，不漂亮不住。

現在這麽一套房子送到她眼前了。

楊音希被閔珺從後邊抱著，面對的正是閔珺家布置精美雅致的客廳，然而，她竟然沒有多麽興奮，更沒有答應的想法，只是犯愁。

搬家不是一件小事啊。

她搬走了，衛蘭雪怎麽辦？

“那個……”楊音希抿抿唇，摸著纏繞在她腰間的手低聲說，“我考慮一下吧。”

閔珺松開了手。

楊音希慌忙轉身，想再說些什麽卻被閔珺含笑打斷，“好，我等你。”

望著閔珺溫和揚起的唇角，楊音希心下一動，湊上去吧唧親了口，學了平時閔珺低低的調子輕聲說，“乖。”

“不是這樣。”閔珺附在她耳邊，溫熱的氣息拂過臉頰，“是，乖……”

拖長調子伴著柔軟的聲音傳來，顫到心坎之後便是悠悠餘味，楊音希搭在閔珺肩上的指尖一緊，揪住衣服靠過去順從好奇易推倒，心服口服：論撩，在下自愧不如啊。

她們在玄關沒膩歪多久，閔珺便輕輕拍她的背，“還吃飯嗎？”

“當然吃！”楊音希站直了，“我下午改作業可累了。”

“很多？”閔珺問。

想起令人糟心的學生，楊音希幽幽嘆氣，“不是多，是心煩，你說線格擺在那裏，他們怎麽就看不見呢，非要把拼音寫得滿本子亂飛，目字寫一道，耳字寫三道，照抄都會錯，氣死我了。”

閔珺撲哧一笑，拍拍她的肩膀道，“楊老師任重道遠，加油。”

“就這點鼓勵啊？”楊音希斜眼。

閔珺眨眨眼，扣著她要湊過來親一親。

“哎呀，”楊音希有免疫力了，閃開後一本正經說，“這一招用過了，應該用食物鼓勵，走，買菜啦。”

“好吧。”閔珺推著她進門。

楊音希一頭霧水，“不是買菜嗎？”

“你穿成這樣，買什麽菜？”閔珺輕扯她的絲襪。

不巧，他們走到玄關那一道鏡子前，楊音希這麽瞧發現自己難得穿一次挺漂亮的，糾結了，“買個菜而已，別換了吧。”

閔珺表情不變，指頭卻用了力，很“不小心”地勾破了她的絲襪。

“……”楊音希無力妥協，“換就換嘛，動什麽手。”

閔珺又用力扯了扯。

“餵！都說換了，還動手！”

“挺有意思的。”閔珺上下打量她。

楊音希被看得別扭，臉上一燙，不用催搶過袋子小跑去房間，關門落鎖，準備麻溜換回方便的衣服。她才脫下裙子，敲門聲驟起，嚇得手一抖差點倒地上去，顫巍巍問，“怎麽了？”

“記得穿秋褲，衣帽間左邊第二個櫃子下面抽屜有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躲過了“媽媽覺得你冷”，竟然沒躲過“女票覺得你冷”。

——

甜甜蜜蜜過了一個周末，楊音希又回到了被熊孩子折騰，聽領導訓話，把嗓子喊啞的勞動人民日常裏。她已經習慣了這樣苦逼的日子，心裏卻依然不舒服，頂多在下班跟閔珺見面才輕松笑笑。

楊音希一直不大明白為什麽，直到要去參加同學婚禮的那一天，睜眼看到日歷上的小紅圈，頓時心涼。

啊，她要去修羅場了。

楊音希懷著沈重的心情起床，換衣服的時候不再哪個順手挑哪個，面對衣櫃進行了一場深刻的思想掙紮。

上次她買了一條質感頗好的裙子，端莊大方，穿去參加婚禮挺合適，但是，前天她穿過一次，發現這條裙子也就是好看，擡手寫黑板很費勁就算了，還容易走光。

下班再換吧。

楊音希拿定主意，麻溜拿起自己的休閑衣服換上，簡單一紮馬尾辮去上班。

“小楊，你今天不是去參加婚禮嗎？”康老師聽她說過一次，記得清楚。

楊音希點頭，“是啊，怎麽了？”

“就穿成這樣啊，不化個妝？”康老師擠眉弄眼，“說不定，你能遇上什麽有好感的成功人士，解決一下終身大事呢。”

“……不用了吧，”楊音希懵了懵，幹笑。

康老師看出她不喜歡這個話題，也不繼續，笑一笑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。

楊音希卻琢磨起剛才聽到的那句話。

成功人士啊……

楊音希不安的情緒又上來了，趁著沒上課，破天荒地回翻朋友圈，把那些認為無聊顯擺虛假的信息重看了一邊，看一下同學們的現狀。這麽一看，她心更涼了，有的朋友做起生意，有的朋友買了車，有的朋友考研成功……

她自己畢業時是最沒出息的那一類，之後仍然沒逆襲，能混個溫飽而已。

楊音希忽而釋然了。

算了吧，她再這麽掙紮，也不會是成功的那個，幹脆順其自然回歸自我，參加個婚禮就走人，愛咋咋地。

有了這樣的覺悟以後，楊音希莫名有些驕傲，撩了閔珺一發，“親愛的，我好像長大了～”

沒在忙的閔珺回得很快，“哪裏長大了。”

“思想。”

“噢，不是罩杯啊。”

……所以說，她為什麽要撩老司機來著。

楊音希眼角一抽，不想給閔珺回話了，剛要鎖屏又看到一句。

閔珺：今天要我送你嗎？

相處一段時日，楊音希已經不會驚訝閔珺記得那麽多細節了，抿抿唇回道，“不用，那種修羅場我還是一個人去吧！”

“可是我想送你。”

“……好吧。”

既然打算遵從本心，楊音希挺想在修羅場前看一看可愛的媳婦，於是答應下來。下班後，她騎車回家放好，懶得上樓換那條擡手會走光的裙子，穿了帶著粉筆味道的衣服等閔珺。

閔珺看到她的反應跟康老師一樣，“就穿這個？”

“挺好的啊。”楊音希不服，“別那麽虛榮，同學聚一聚而已，那麽正式幹嘛。”

閔珺嘆口氣，“過來。”

楊音希乖巧湊過去，被閔珺擡手樓住脖子，臉一紅，偷偷瞄前排開車的司機，心想：哎呀，這影響會不會不太好呢。

“好。”閔珺卻跟聽得到她自我拷問一樣，笑瞇瞇說了句。

楊音希傻眼，“啊？”

“低頭看看。”閔珺牽了她的手摸上一顆堅硬硌手的東西。

楊音希瞧了瞧，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條項鏈，鏈子細長，正中綴了一顆圓形的寶石，在手裏發著淡淡的光芒，“哎？剛才你在戴項鏈？”

“是啊。”閔珺捏了捏她的臉頰。

仔細回想楞是沒發現一點痕跡，楊音希嘿嘿笑，“我真沒發現哎。”

“你在看司機。”閔珺淡淡道。

“咳，”楊音希又瞥了一眼司機，“我是怕你……嗯，影響不好嘛。”

閔珺卻捏了她的下巴扭回臉，用一個吻封住她瞎說的嘴唇。

直到閔珺舔了舔唇角推開，楊音希猶是不敢相信，捂著嘴眨巴眼。

“你看看喜歡嗎。”閔珺從包裏拿出鏡子亮在她面前。

鏡子很清晰卻很小，只現出一小部分。

楊音希看到了自己被吻得微微泛紅的嘴唇，臉上發燙，正要惱羞成怒，閔珺冷不丁把鏡子下移照著她脖子上的項鏈，話卡住了，“你說項鏈啊。”

閔珺挑眉，“是啊，你以為是什麽？”

楊音希當然不說話，前傾看著項鏈，發現這樣式簡單線條流暢的項鏈既有細碎光彩，又不會顯得太浮誇，與她一身休閑打扮竟也是相配的。

“喜歡。“她答著。

閔珺揚起一笑，“要經常戴哦。”

“好～”楊音希軟軟應下。

她們說了會兒話，車子開到恒悅酒店前，楊音希看裏頭車子多在排隊，便在路邊下去，“不用麻煩，我自己走進去。”

“嗯。”閔珺招招手，“結束前給我打電話，我來接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楊音希目送車子開走，自己慢慢走進去，到了半途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，一轉頭，見到曾經的大學同學勞嘉茂。

“真是你啊。”勞嘉茂開心道，“瘦了好多，差點認不出來。”

真會說話！

楊音希喜形於色，“你也剛到啊。”

“是啊，六點下班又碰上堵車，沒辦法。”勞嘉茂說著，打量她一眼，“你怎麽來的。”

楊音希輕咳一聲，“我朋友送我來的。”

“男朋友吧。”勞嘉茂嘿嘿一笑。

點頭也不是，搖頭也不是，楊音希思索片刻，摸了摸藏在領口下的項鏈果斷道，“嗯……是家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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